近日,有网友发微博称点外卖后接到几个无声电话后被直接挂断,反复多次让他以为是有人恶作剧,还忍不住发了脾气,事后才得知因一个聋哑的送餐员给他发送多条信息未得到回复才有此举。事情在网络发酵后,引起了不少人对残疾外卖员的关注。其实,在北京也有一些身体残疾的送餐员,北京晨报记者跟随其中两位,走进他们的日常生活,通过近距离接触,发现残疾小哥并没有外界想象得那么脆弱,在这座大城市里,他们一样可以找到自我。
人物1王占军
(天生唇裂,口齿含糊,左耳失聪)
16次住院没治好先天病
11点37分,王占军小跑进入望京广顺南大街的眉州东坡酒楼,看了看放在取餐台旁边的十几份包裹后,并未找到派给他的订单。随后,他拿出手机查看了下一单的位置,小跑着冲撞开了门口的门帘,跨上了自己的电动车。11点41分,电动车停在了望京果蔬大卖场门口,只见他熟练地穿过了琳琅满目的蔬菜区、瓜果区、海鲜区,在转了第11个弯之后,到了一家卖排骨的小店,从门口的白色保温箱里挑出自己的单后,小跑着回到电动车停放的地方,又上路了。
每天中午11点半至下午1点半期间,王占军都要像这样,从二十多个不同的店里取餐,然后把它们送到二十多个不同的人手上。王占军通常负责的范围在望京、花家地周围,在不超时的情况下,每接一单的价格是7元钱。
那天中午的送餐稍有些不太顺利。在福码大厦原本供外卖人员使用的唯一一部货梯停用了,王占军不得不打电话给顾客,要求她到地下一层取餐。因天生唇裂,他口齿有些含糊,对方似没有听清,王占军又解释了一遍,然后又跟对方描述取餐位置,这样折腾了几个来回后,终于把餐品交到姗姗来迟的女顾客手上。因这一单的耽误,后边的好几单都临近超时,他边点击确认送达,嘴里碎碎念叨着“要超时了,下面一单也要超时了。”
如果偶遇送餐途中的王占军,他和其他的送餐小哥一样穿着冲锋衣戴着头盔,穿梭在楼宇与饭店之间,但当他摘掉口罩说话的时候,才会发现他有先天性唇裂,口齿也因此有些不清晰。坐下来聊一会儿,也会发现他总喜欢把头微微偏向右边,也只会用右耳接电话,这才知道他左耳先天失聪。“因为我这耳朵、我这嘴,总共住了16次医院,但一项都没治好。”
顾客送饮料令人难忘
王占军1984年生于河南安阳一个小村庄,二级伤残,在来北京之前,他曾在建筑工地干过活,也摆过地摊做小生意。妻子同样是残疾人,两人育有一儿一女。今年他带着妻子和女儿来北京,因儿子要上学,就留在老家由父母带着。
王占军觉得北京包容,这里人多,大家也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他不用面对那些因他和妻子身体缺陷而投来的异样眼光。
更重要的原因是北京充满了工作机会。此前,他几次应聘服务员,都因口齿不清遭拒;应聘保安,也因一耳失聪“反应不够快”被拒;他也尝试过去后厨做学徒,人家挑了个年轻的小伙子。后来在别人的介绍下,他加入了送餐员队伍。带着妻儿安家在费家村,每天从早到晚奔波在望京、花家地附近。做服务行业,他习惯对人笑脸相迎,每次送餐,他都尽力清楚地说一句“祝您用餐愉快”。
遇到送餐晚不被理解是常事儿,但他说印象更深的是一件暖心的事儿。一次极端天气,因饭店出餐慢,他在还未开始送餐时有一单就已将近超时。他马上打电话给对方解释。“是一个女的,她电话里说‘师傅不着急不着急,你送完别人的最后给我送就行’。”超时将近半小时后他才把餐送到,一个女孩儿出来取餐手里还带着一瓶饮料。“把餐给她以后,她把饮料递给我,说我辛苦了。”王占军觉得很不好意思,“我们平时迟到了顾客抱怨是常见的,这女孩儿让我很感动,我现在还能记得起她的样子。”
人物2朱仲银
(左腿膝盖以下截肢,靠假肢行走)
腿脚不便跑单不落后
朱仲银没有这些担忧,1996年出生的他还小,中专毕业没几年,也没什么家庭负担,聊起来觉得豁达大方。方脸,黑皮肤,笑起来还有两道褶子,他常调侃自己长得有点着急了,显老。朱仲银愿意拿他的外貌说事儿,而不是他那条让他变得“特殊”的腿。小时候,他在路边玩耍,过马路时不慎被车轧到,左腿膝盖以下截肢,从初中开始,他便开始用假肢。
从去年7月份开始送餐,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站长让他负责798艺术区。因这里并无高楼,干起来相对轻松一些,偶尔需要爬高楼,他也会一层一层爬上去,“就是多歇两次”。
尽管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也很少会像别的送餐员一样小跑着去送餐,但朱仲银的效率一点都不低,他还有自己的绝招。他用了两个星期时间牢记园区内的地形,节省了大半时间。“每次取餐能拎多少就拎多少,把十个手指头全挂满。”这就减少了路途上折返的成本。
朱仲银和同站的几个小伙子都住在费家村,大家很聊得来,这让他觉得做送餐员“很自由、很开心”。每天晚上,几人都要比比今天谁跑的单子最多。朱仲银不甘落后,在每天正常的工作之外,还会去做兼职跑一些其他单子赚外快。原本每月的送单量就能在站内排中上,加上兼职,朱仲银每月可收入八千至一万元。
新假肢一直不舍得用
雨雪天气和极端天气时,是送餐员生意最火热的时候,朱仲银对这样的天气是又爱又恨。今年6月一个大雨天,他从早上没歇息地跑到晚上6点多,直到电动车没电了还在送。“最后就只能跑着去送,那天跑了60多单。”此后,为了节省充电时间,他将坐骑换成了一辆摩托车。
也经历过意外。今年夏天的一个晚上,送餐途中因没注意到马路中间站着人,到眼前时才踩下急刹车。“当时车直接翻了,我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站在路中间的男子骂骂咧咧走过来,与男子同行的一个女人蹲下来看了看他,突然碰到了他的假肢,就拉着男子离开了。
假肢摸上去硬邦邦也没有温度,但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前段时间,因腿上的假肢已经老旧,他又去配了一个新的,但还没舍得用。“我干这活儿挺费的,等腿上这个实在不能用了再换新的。”面对自身的这种缺陷,他说自己能做的就是努力把它藏好。“有人嘲笑也有人同情,但我觉得自己没什么两样,这些特殊待遇我都不需要。”
他也让假肢不“特殊”,来北京一年半,长城、香山、红螺寺……闲暇的时候他会一个人骑车去玩儿,也喜欢一个人爬山。他说根据运动软件统计,他几乎天天都走两万步。
送餐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他看得开,“别人给你这份钱挣,说你两句也没什么。”闲暇之余,他也会读心理学相关书籍,他说他会根据顾客的面部肌肉,来推测背后的心理活动,这让他觉得很有意思。未来他还是打算回到老家发展,用现在的积蓄帮父母开家小店,安稳度日。
■记者手记
多一分理解包容 冬天可以很温暖
跟着王占军接单时,恰是中午用餐高峰。将近两个小时里,能跑着他绝对不会走。在用餐高峰的马路上,每个外卖小哥都在小跑。在电梯检修的福码大厦地下一层,等着十几个送餐员,脸上都难掩焦躁的表情。记者了解到,在一些站点,只要送餐超时,就会被扣一单中超过一半的钱,而每次接到投诉也都会被罚款。王占军说,超时谁都不愿意,但他们并没有选择单子好坏的权利。一次有个小区停电,他爬了24层楼上去送餐,之后的单子难免也会受到影响。
当晚记者也点了外卖,送餐员把这份外卖和邻居的餐弄混了,小哥抱歉地打来电话解释,经历过他们忙乱的送餐后,记者觉得这些小失误也都变得更容易接受起来。就像那位赠送小哥饮料的女顾客一样,换位思考,多一分理解和包容,冬天一样可以很温暖。